权力有多大孤独就有多深
《族长的秋天》
——彻骨的寒冷与悲哀
200多年前,委内瑞拉自由义士玻利瓦尔,发起革命,将美洲从西班牙手中解放出来。他抱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写道:“我害怕的是,民主非但无法拯救我们,甚至可能将我们推向灭亡。”
20年后,圣塔安那将军废除了墨西哥宪法,并且宣告:“我尽心尽力为自由而战。但就算从现在开始算100年,墨西哥人还是不会做好准备,接受自由。专制独裁是这里唯一可行的制度。”
后来,这些专制的总统们,为了长期执政,不仅扩张自己的军事权力、暴力执政、修改宪法、闪避司法制裁,甚至还无限期延长自己的任期。
其中拉丁美洲,最血腥独裁者之一-特鲁希犹,其家族执政30年;苏慕沙家族,控制尼加拉瓜45年,父子三人先后就任总统;同样的,杜瓦利埃家族也独占海地28年,曾下令把全国的黑狗斩尽杀绝。
在1958年1月23日凌晨2点的加拉加斯,作家马尔克斯,亲眼目睹佩雷斯·西门尼斯的垮台。
下台后的两三天,身为文字记者的他,在总统府接待厅,看见一个身穿军服、穿着满是污泥的靴子,手持一冲锋枪的官员,两眼朝天地走了出去,就在那个瞬间,使他萌生了写一本独裁者的书的想法。
这本书就是--《族长的秋天》。
马尔克斯在阅读资料中发现,独裁者往往是丧父的孤儿,他们的生活往往由母亲的形象主导,他将其直接移植进了《族长的秋天》。“和历史上其他著名的独裁者一样,他没有父亲,他唯一承认或许也是唯一拥有的亲人就是我的灵魂他的母亲本蒂希翁?阿尔瓦拉多。”
《族长的秋天》里的将军,让人宣布死亡后,又突然复活,与显赫威严的独裁者—戈麦斯如出一辙,而且他也拥有一种奇特的直觉,能预测未来。马尔克斯解释说,“毫无疑问,描绘族长式的独裁者,从他身上攫取素材比从其他人那里都要多得多。”
他也承认,这本书并不好写,“这是唯一一本,我一直想写却总也写不好的作品。”为了写《族长的秋天》,马尔克斯前后用了17年,两次中途搁笔,第三次才完成。
可他也给了这本书极高的评价,“有一天,当没有人记得《百年孤独》中的奥雷里亚诺是一个人,还是一条街的时候,《族长的秋天》将使我免于被遗忘。”
《族长的秋天》讲的是,一个老得难以置信的独裁者,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一座被母牛包围的宫殿里。一方面,他用罪恶的权力,弥补这“缺爱”的命运;一方面,他被自己权力反噬,最后只能沦为母牛的祭品。
这本书,是描写权力的孤独的一首诗,以螺旋形的结构,通过喋喋不休、细腻又冗长的章节,在不断的重复、起伏和循环中,逐步将独裁者的磅礴气势与怯懦心理,以自己或他人的口吻。
随着阅读的深入,纸张的变薄,一幅孤独又宏大的魔幻主义作品,显现在读者面前。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如果你想要深入了解这位年迈的独裁者,不得不从他生命的三个女人说起。
他是一个典型的妈宝男。也就是说,一遇到事,总想逃到母亲的身边,“这事得问我妈。”
有一天午后,有人上前问将军,“将军,长官,我们拿那些孩子怎么办呢?”
他答道,“什么孩子。”原来为了赢得彩票,政府秘密训练孩子们,以让他们在广场上摸出将军猜的数字,让将军获得高额奖金-两百万比索。
为了不让孩子们说出去,将他们圈起来监视,几个月后过去后,囚禁了2000多个孩子。
纸包不住火,随着大量孩子的消失,父母们情绪激烈,教皇组织也开始质问政府,那2000个孩子在哪里?
这是唯一一件,将军没有告诉他母亲的事。他表面淡定,说着那句口头禅,“啊哈”。在官员走后,急冲冲地跑去找他母亲。
在他告诉母亲,孩子和彩票的事情后,他的母亲告诉他说:“你不明白吗?除了把他们杀掉,你别无选择。”
他说道:“可是有2000个孩子呢。”
她回答,“反正他们是要死于战争的。”
于是,独裁者下令把他们杀死。
同时,为了宣扬母亲的伟大,独裁者要求学校课本宣传她的神迹,说她在梦中接受他,作为救世主的命运的玄机;而且还要求举国上下尊她为国母。在独裁者眼里,就连母亲把鸟儿涂上颜色,假装黄鹂,在街上售卖以换得某个男人怜惜这件事,都自带光环。
美国精神病医学杂志,称这种心理疾病为【妈妈的男孩综合征】,他在遇到要求时,不管他妈妈的要求多么不合理,他永远不敢说一个不字。
心理学专家李雪也提出,长期的父爱缺失的家庭,儿子被母亲推上了男人的位置,这种【错位】让儿子感觉自豪,另一方面还需要承担母亲对父亲的感情需要,久而久之,形成“被吞没”创伤。
不仅如此,这种创伤会导致儿子成年后,对女人情感冷漠封闭。
因为情感的错位,会让儿子恐惧真正的亲密,情感越来越封闭。由此看来,独裁者拥有上千个供他随时泄欲的妾侍,她们为他生下来五千多个孩子,他却记不住任何一人的容貌和名字,仅靠权力驱使性爱尴尬局面的形成,不无道理。
在母亲死后,对于所有反对他母亲成为国母的教会,独裁者采取了强硬冷漠的措施:
其一,追认他母亲为国母,病人的神医、养鸟的大师,将她的出生日定为全国性节日;
其二,本国与圣座威权之间进入战争状态;
其三,驱逐所有与上帝有关的神职人员,为了不让他们携款逃走,要求他们毕竟全裸出境。
而他,就是在这个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邂逅了人生中的第二个女人。
莱蒂西亚的出现,很好地填补了独裁者母亲的位置。
首先,她是那群裸女中,唯一一个在他面前走过时,没有看他的女人;其次,即使被独裁者囚禁的两年时间里,她从来没有请求他,而是命令他做事;
再者,她又像一个母亲一样,给他敷药、教他文明用餐、学习写字、朗诵诗歌。最后,她还像他的左右臂膀,被授予最高权力,经常以他的名义,颁布一些床笫之间的口头承诺,不断扩充纳萨雷诺家族的势力。
独裁者之所以会喜欢上,一个粗野的见习修女。在了解他的成长故事后,我发现,这与明朝成化皇帝朱见深的基本吻合。
5岁被废皇太子的朱见深,和奶妈相依为命,在宫外漂泊了5年,直到10岁时,父亲朱祁镇再次登上皇帝宝座,他的苦日子才熬出来。
8年之后,父亲去世,朱见深继位登基,即使后宫佳丽三千,他却偏爱这个壮硕无比的,比他大17岁的奶妈--万贞儿,直接将她提拔为万贵妃。
万贵妃根本不把其他妃子放在眼里,因为十几年相处下来,她知道,从小生活在高压之下的朱见深,性格之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懦弱。也正因此,成为皇帝之后,他最担心莫过于自己的大权旁落。
所以那些家世显赫的妃子们,在他面前,都成了心怀鬼胎的篡权者,只有万贵妃对他才是真诚的。
同样的,独裁者也是抱着这种想法,他信任莱蒂西亚,他享受莱蒂西亚的爱和保护。然而,可悲的是,随着莱蒂西亚权力的扩张,已引起了其他党派纷争的妒忌,她和儿子在某一次外出时,被60只野狗撕咬致死。
悲痛欲绝的独裁者,发誓要将养狗的背后团队揪出来,进行残暴的报复。
面对这群野狗,他却表现出仁慈之心来,“是不是杀了那群狗,就相当于把它们肚子里的莱蒂西亚·纳萨雷诺和孩子,再杀一遍?”
另外,为了让自己记住莱蒂西亚。独裁者在宫殿里,到处写下有她名字的纸片,“我的灵魂莱蒂西亚·纳萨雷诺,看看没有你,我落到了什么地步。”
除了独裁者的灵魂【伴侣】外,他还有个被他称为“我的厄运”、“我的灾难”、“我的毁灭”、“我的耻辱”、“我的堕落”、“我的苦水”贫民窟皇后--玛努艾拉·桑切兹。
一见钟情的莱蒂西亚·纳萨雷诺,独裁者将她直接掳回家囚禁起来;
念念不忘的玛努艾拉·桑切兹,独裁者每天乔装打扮,在她母亲的监视下,过来喝杯茶看看她,企图用权力软化她,让她爱上他。
为了博得玛努艾拉的欢心,独裁者下了不少功夫:卸下军装身着白色亚麻衣,头戴监工帽;没完没了地送无数珍奇礼物,堆满了客厅;为她划定私人海滩,配送专车;屠杀群狗赶走老居民,在一夜之间建了一个新区,只为庆祝她的生日…
武志红提到,当别人感知到你是一个不好惹的人时,你反而容易得到尊重。当独裁者试图靠近她时,她礼貌地拒绝,“别靠太近,阁下,我妈妈在那儿看护着我的名节。”
即使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力,在没有母亲加油打气的日子,他像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被放大了脆弱,吞下愤怒,只能在内心里呼唤母亲,“本蒂西翁·阿尔瓦拉多,我的母亲啊,看看没有你,我落到了什么地步,帮帮我吧。”
在彗星之夜,她迷醉于永恒,手伸向了天空,碰到了他的手,燃起了他的希望。
为了再次经历一次幸福的瞬间,他不惜扭转大自然的方向和毁灭宇宙。可是,在第二周的日全食之夜,她消失了。
著名的【蔡戈尼效应】提到,对于没有充分体验的事情,满足欲无法得到满足,便会在潜意识中不断地强化记忆,变得耿耿于怀、难以忘却。
所以,在玛努艾拉消失后,独裁者的随从者满天下寻找她的身影,甚至不惜错杀其他女子的这种行为,正是他身上【蔡戈尼效应】在作祟。
当他越活越老,不搬迁到新办公楼去,固执地守在宫殿里,意淫楼下经过的“女学生们”,听着只为他一人播放的电台,看只为他一个人刊登的报纸,数了数陪伴他的母牛们,不再想起他生命中的女人和男人。
这足以证明,他已经老了,老得连死神都快忘记他了。
印证了马尔克斯在《番石榴飘香》里说过的话,“他越是巩固,就越是变得隔离,因为整个机构开始自我完备了,当组织达到了这样一种完备的程度,即他获得绝对的权时,他就完全隔离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到他这儿来了。”
写在最后,
独裁者说,【人民懂得越少,就越是害怕】。后来,人们为了反抗他的专政和暴权,将他“软禁”在宫殿里,为他刊印专属的报纸,制造假象,让他沉迷权力的美好。
无论是彩票和孩子、校园制服女生、还是收了钱上街瞻仰的群众,正中了他自己说过的话,越是无知,就越是害怕,所以晚上要上三把门环、三把门闩、三个插销才敢睡觉。
这本《族长的秋天》我翻阅了好几遍,从一开始对标点符号的无可适从,到后来无可救药地爱上,仿佛每一句话,都像一句诗歌,引领着通往孤独的未知世界。
同时我又是悲伤的,这位独裁者以奇奇怪怪的方式,惩戒他的人们,最后也以荒诞的方式得到了报应,一生中爱过的女人,以不同方式同样的结局离开。
而作者茨威格用在法兰西皇后身上的那句话,套用在独裁者身上,十分应景:
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也正如马尔克斯一贯的主张:极权是人所创造的最高级、最复杂的成果,因此,它同时兼有人的一切显赫权势以及人的一切苦难不幸。
注孤生的独裁者,仅剩下母牛了。